林浣

【檀九／11:00】梦

【檀九/11:00】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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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条贵利矢做了极为复杂的梦。

       最开始是自己的死亡。不是现实或游戏里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却有着极为相似的画面：无止休的雨，被打湿的额发，倒在水泥地后感受到特有的冰凉，身体某处传来钻心的痛。他好像在亲身经历又一次的濒死，又好像是灵魂被分割出来作为审视者在旁观。贵利矢的视角在梦境里荒诞游走，他看见「自己」的身上出现橘黄色条纹的闪动，身体成为可以解析的数码，随时会被大雨冲洗逝去。

       有穿着白大褂的人突破雨幕大喊着朝这里跑来。贵利矢站在自己的身边，费力的眯眼去看——他无法在梦境中肆意摆动自己的身体，连抬手抹去脸上胡乱流淌的雨水也无法做到。

       啊啊，是永梦吧？但是不是眼下要寻找的人。

       有某种感觉告诉他这并非只是一场「观看自己死亡」的噩梦，必然有性子恶劣的始作俑者藏在某处举杯欢庆。生和死，对人类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创世神的眼里或许成为1与0的数字转换。创立、删除、清档、重建，神明挑选代码创造新的时代时，将“有限的生命”作为必备属性编入来筛选，因而经由他认证的玩家必会得到生死之外的东西。

        就像现在——

       九条贵利矢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被卷入天海倾倒般的水流中去，顺着漩涡无法停止的一路下沉。奇怪的是，贵利矢在整个过程里除了头晕目眩没有其他的不适，有一瞬间贵利矢的脑子里产生荒谬的想法：夏威夷美人鱼会戴墨镜在海里游吗？

      「哈」

       极轻的嘲讽笑声在哗啦啦的水流里传递过来了，九条贵利矢还没来得及从简单的音节里捕捉到有效信息，猛然之间呛了一口，在这之后所有的痛苦又回到了这副电子身体上。

       

        似乎那是游戏当中的触发指令，玩家按下开关后经历新的挑战。

        ——停下来啊，你玩够了吧？

       无法传递的声音只能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溺水的感觉并不好，九条贵利矢怀疑自己睡前是不是在床头放了杯水，这会儿梦境外的身体打翻了杯子正在疯狂挣扎。海水挤压肺部残留不多的空气，继续拉着溺水者下坠，贵利矢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隐隐约约看到漩涡里一闪而过白色衣角，大约是缺氧导致了奇怪的幻听，他听见车轮急促滚过白瓷地板，好多种声音在耳畔回响，掺杂着仪器滴滴滴的警告。

       但又在一瞬万籁俱寂，仿佛万事万物被按下了暂停键。贵利矢看见有一双手在键盘上空停滞，大拇指在空格键上虚敲数下。神明的眼睛高高审视着困在数据之海中的灵魂，那张嘴还带戏谑笑意，启唇吐出无声话语：怎么样？

     

     「只是这样？」

       神明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回答激怒，他敲击空格，便有无形的手拽着贵利矢的衣领一路向上。在清醒的一瞬里，贵利矢听到了檀黎斗在自己耳边高傲低语：“我将赐你生命。”

       “那真是太感谢了。”

       轻飘飘丢在空气里的回答，九条贵利矢并没期待会有人将其接住。梦境不应当在现实里继续延续下去，贵利矢也明白在雨夜里消失的人并非只有自己一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贵利矢闻到了奇异的花香。

        类似某种热带花朵开放的过于盛大而有些腐败的味道，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形成紫色丝绒一般的东西将贵利矢包裹起来。天花板上忽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雨”，黑色的花瓣快要将贵利矢淹没了。

        很显然神明的游戏并没有到此结束，贵利矢向上吹了口气防止花瓣堵住鼻孔，极为无奈的躺平了任其摆布。事已至此，贵利矢已经摸到了一点游戏法则，在心里叹口气说「那就陪你玩下去吧，可别让我感到无聊啊」就会有某人冷笑一声当作回应。

       哎——你忘记给游戏装麦克风了吗，kami？

        贵利矢刚用开玩笑的口吻吐槽了一句，房间里就应声闪过刺眼的白光。九条贵利矢的惨叫里掺杂神明放肆的笑声，等到眼睛能够睁开时，贵利矢却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坐在黑暗的放映室里。

       第二段梦境，是见证神明的死亡。

      “······这算什么？”

       明知说出口的话语得不到任何回应，贵利矢还是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相比询问他人更像是质问自己，如果说第一段的梦境是檀黎斗自大的展示自己的生命由他给予，想借此换取玩家对他的虔诚信仰，那么给玩家见证神的跌落又算什么？抹杀自己吗。

       放映机开始转动了，荧幕上很快出现了檀黎斗的身影。

       

       意外的是，画面显示的并不是檀黎斗的最后一次死亡。应该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檀黎斗的第一次死亡吧？

       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鬼都知道这种东西要看多少遍才能结束，在看到檀黎斗被自己按在地上一次次暴打的时候九条贵利矢忍不住笑出了声，尽管这样显得自己很没有良心，但是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笑不行的吧？他甚至有点想要檀黎斗在身边陪着他一起看这一段，大概两个人还会互相拌嘴嘲笑对方倒地的样子有多狼狈。

       “我死掉了两次，在你的手里。”贵利矢轻声道。

        可事到如今居然没有怨恨的心情，贵利矢想起自己回到CR那天和檀黎斗的再一次见面，两个人幼稚的说着“我可没打算原谅你”“我也没打算被你原谅”。

      “你期待我一直憎恨着你吗，神？”

       贵利矢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在这之后的放映片段就很熟悉了，死掉后的檀黎斗从滑稽的管道里升起，指着虚浮空中的生命条宣布还可以使用的次数。九条贵利矢不止一次的想，为什么檀黎斗不给自己设置无限生命？尽管比其他玩家拥有更多的尝试次数，但如果不是无敌的话也只是命更多的玩家罢了，果然是笨蛋神明吧？

      进度条很快拉到了最后，檀黎斗站在夜雨里舍弃了神的名号，生与死，1到0的转变。

       过长的梦境到此结束。

       说着“没打算被原谅”的人在又一次杀死自己后又给了继续下去的机会，然而贵利矢清楚这并非是檀黎斗的“道歉礼”，不如说是自己作为玩家得到了管理员至高无上的赏识。

       ——太无聊了。

       从梦境中脱身的贵利矢拉过被子蒙住了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颁布完最高认证之后，管理员就丢下游戏自己跑了。在贵利矢的认知里，制造者会把自己设置为最终boss的绝对只有自大的檀黎斗一个。说实话，贵利矢并不希望檀黎斗会再一次归来——那家伙卷土重来的话肯定会把世界又弄的一团糟——但是在看完了那么多“死掉”的檀黎斗后，他竟然有点期待滑稽管子里又冒出新的神明。性格恶劣的神明不会拥有虔诚的信徒，贵利矢宁愿这些奇怪的梦是自己打太多游戏的后遗症，可事到如今居然也开始感觉寂寞。

      他承认自己对檀黎斗怀有“思念”，但贵利矢无法说明这种情绪为何产生，他们正确的相处模式应该是相互厮打，非要用嘴也该是想方设法的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只要没人说出原谅的话语，这份扭曲的感情便会像诅咒一样将两人永远的捆绑在一起。

       “你真的死了吗，神。”

       被子底下的声音含糊不清，贵利矢蒙着眼睛轻声道。

       

         ——当然。

         突兀响起一声嗤笑的回答，仿佛贵利矢问了“1+1”的白痴问题。

       “那可真值得庆幸。”贵利矢弯弯嘴角，继续昏沉睡去。